秦岸川一愣,笑:“她怕我怕得要死,还敢这些?”
秦岸川叼了烟,抬手刚打了火,就被沈时抽走。
这样的小孩子,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拿家里这么多钱。
“后来呢?”
“因为,我真的打过她,可她不记得了。”
“我那时候没想到我打重了,她回了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再哭过,我就以为,小孩嘛,哭完就好了。”他回忆起往事,连声音都不自觉蒙尘,略显沙哑。
尽在新家生活了一年,吃穿都很好,可是八岁的小秦念当时正长,细若竹的脆薄脊梁骨结节分明,细胳膊细儿的,哪里受的住他的责打。竹制的细棍把手落在小孩子幼的肉上,随便几下就是紫红带痧的棱子,疼得小秦念在他手底下像一张绷紧了的弓,躲不敢躲,哭不敢哭,堪堪断。
然而她是知错的,又偷偷把钱放回去,爸爸跟她说给她准备了零花钱的时候,她也羞愧得无地自容,不敢说话。
“她在被我父亲收养之前,曾经被弃养过一次。我也是事后听我父亲说起,他说,被抛弃的伤痛给她带来的慌张,她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,”
七岁以前,她没吃过一口好的,到了新家也不敢多吃,长得又瘦又小,还没有洗手台高,就坚持自己洗衣服。
他那年不懂,一个被弃养过的小孩,再次被送回福利院,她会经受多少心里上的摧残折磨。哪怕没有人打骂她,她也无法一个正常的孩子。
“笑她傻。”
沈时没说话,听他续:“在她看见我杀人之前,她也是怕我的。”
“后来,”想起往事,秦岸川也觉得有趣,“后来,我被我的父亲打了一顿。”
她知自己是被领养的,但学校里的同学都是爸爸妈妈亲生的,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。她也知像那个男同学那样不打招呼就偷偷拿钱不对,可是笨拙又缺少归属感和安全感的小孩,也会试图用自己似乎无法说通的理,去证明自己这次是真的有家了,那是她真正的爸爸和哥哥。
“她让你少抽烟。”
秦岸川想起当时的情景,无奈地低笑一声:“我那时是真的不知,她不说话其实已经是她的应激反应了。”
那年,秦念八岁,刚被收养一年,秦家父子对这个话少又胆小的小姑娘喜欢得紧,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笑的秦岸川,也温声细语地试图缓解她对新家的陌生和焦虑。可是谁也不知,她为什么会偷偷拿走抽屉里的两百块钱,更不知她为什么又偷偷放了回来。
“你那天晚上,听见了?”
灯火耀眼,秦岸川低声一笑。
“后来,是我父亲回来,看见鸡掸子被我摧残得不像样子问我发生了什么,我跟着他冲进房间里,看到她的时候,我才后知后觉,我可能,伤了她。”
秦岸川笑笑,靠在一栏杆上:“我这辈子怕是听不到她亲口跟我说这些了。”
“嗯,听见了。”
收养的小女儿胆小得孱若幼兽,动辄受到惊吓,像只不敢动的瘦兔,总是让人心生不忍。况且,她平常懂事得让人心疼,饭都不肯多吃一口,连不小心掉在桌上的米粒她都要捡起来吃掉。他们制止了很多回,她虽然点应下,却还是趁两人不注意,偷偷地往嘴里。
秦父没有再询问,也没有任何斥责,只是意识到自己以前可能疏忽了没有给她零花钱,就给她另外准备了些零钱,让她随用随取,不要害怕。
“为什么?”
秦父知后并没有挑明,只担心是不是学校里要收费,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要,可是打了电话给学校,也并没有。
两人靠在阳台栏杆上,目及之,皆是灯火。那个不算遥远的故事,在这个黑夜里,渐渐显出轮廓。
她才八岁,要如何跟爸爸和哥哥表达“别再丢下我”的那种恐慌。她连字都认不全,又怎么能说得清楚。
秦岸川知后,本想着好好问问她到底怎么了,结果她被他这个大哥的厉声责问吓得不敢说话。秦岸川问不出什么来,以为她是恶作剧,或是以前没有人教过她不能偷东西,他耐着子教了半天,她也还是一声不吭,他拿过鸡掸子问她:“你要是以前不知什么是偷,不知人不能偷东西,今天哥哥就让你长记,偷了东西要挨打。”
沈时瞥他一眼:“你笑什么?”
“所以让我给你带话。”
“你自己把她吓着了,她跟你不亲,你这是活该。”
秦岸川无法想像一个小孩会有这些感易碎、又无理的情绪,他为了教她不准偷钱,教她不准偷任何人的任何东西,不准这样会被人不耻的事情,他把一个害怕自己再被丢掉一次的小孩按在凳子上,狠狠地打了她屁一顿,只为了让她记住以后不准偷东西。
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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